父亲的羊皮袄 -赵畅

作者 /赵畅

父亲已经去世四十多年了，我最不能忘记他生前穿的那件羊皮袄。

那年月，生活比较拮据，家里人口多，全靠父亲拉手推车养活，母亲身体不好，只能在家做家务。父亲最大的快乐，是每天吃完晚饭后去左邻右舍串门。那年秋天，祖父去世了，父亲去老家奔丧，祖母把祖父生前最喜欢穿的一件羊皮袄送给了父亲，祖母满眼噙着泪，对父亲说：

“你爸爸在世的时候，这件羊皮袄也没穿过多少次，他特意让我送给你。”父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
回家之后，父亲小心翼翼地把羊皮袄放在箱子里，并放了一袋卫生球。冬季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候，每天晚上，尽管劳累了一天，可父亲总是美滋滋地穿上羊皮袄，嘴里哼着小曲：“提起了宋老三，老两口子卖大烟……”东家走西家串，炫耀着他穿的羊皮袄，有一次，我对父亲说：

“爸，你平时总穿羊皮袄，过年了你还穿啥呀？”

父亲一本正经地说：“什么过年不过年的，我只要穿上你爷爷的羊皮袄，天天都像过年。”

记得有一次，父亲去三大爷家串门，三大娘正炒菜，一不小心把油点溅在父亲的羊皮袄上，父亲好一顿发火。从那天起父亲再也不穿羊皮袄了，把油渍去掉后放在箱子里，就等着过年再穿。我们兄弟姐妹都暗暗地窃笑。

那年的春节，远在黑龙江的大姑想父亲了，叫父亲去她家串门。父亲很兴奋，过完阴历初二，就张罗着去大姑家的事宜。我也央求着去大姑家，父亲同意了。我欢呼跳跃，那是我头一次坐火车，异常兴奋，到了晚上，车厢里大部分旅客都进入了梦乡，父亲叫我赶紧睡觉，别嘚瑟了。我头枕着父亲的大腿，父亲把他的羊皮袄盖在我身上，不一会儿，我便熟睡了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，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声。

“你这两个小兔崽子，敢偷老子的羊皮袄，我打死你俩”，我睁开惺忪的眼睛，看见父亲正死死地拽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不放。那两个家伙还想和父亲比试，被父亲一人一个大耳光打倒在地上。这时乘警赶过来，问明原因，把那两个家伙带走了。父亲愠怒地从地上捡起羊皮袄，悻悻地坐在座位上。

原来在我熟睡的时候，父亲也迷糊着了，这俩小子趁我和父亲睡觉的时候，偷走了盖在我身上的羊皮袄。幸亏邻座的大娘告诉了父亲，否则父亲的羊皮袄就永远消失了。那位大娘在一旁一个劲地说：“大兄弟，你这脾气也太大了，羊皮袄要回来就行了呗，干嘛打人？”我在一旁抢着说道：“哼，便宜那两个家伙了，如果乘警不把他俩带走，我爸能把他俩打个半死，我爸最憎恨这种人。”

父亲那年刚到五十岁，大高个，身强体壮，一身正气，非常有男子气派。

火车经过一天一宿的行驶，终于到了终点站。下了火车，还得坐很长时间的长途汽车才能到达大姑家。一路颠簸，又在火车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，我肚子一阵阵疼痛，脸色苍白，疼得我直叫喊。

父亲背着我大步流星地直奔县城医院去，经过检查，医生对父亲说：“这孩子得了急性肠炎，得留诊观察，”父亲同意了医生的意见，他紧皱着眉头，嘱咐我：“别乱动，我出去有点事，一会儿就回来。”我挂了点滴，服了药，肚子好受多了，朦胧中听见父亲和医生在嘀咕什么……

在医院留诊了几天，父亲看我没有什么事，就办理了出院手续。在长途汽车上，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羊皮袄不见了，我上下打量着父亲，大声地问道：“爸，你的羊皮袄哪去了？”车上的旅客都好奇地看着我，父亲把我按在座位上，小声地说道：“老儿子，你吵吵什么？羊皮袄让我卖给当铺了。”“为什么？”我瞪着双眼噌的一下站了起来，父亲再一次把我按在座位上，嗔怒地说道：“你小子咋呼什么？你以为我愿意卖吗？我不卖拿什么给你治病？兜里的钱不够，不卖行吗？不过你放心，我和当铺老板已讲好了，给我留些日子，等回家拿钱再赎回来。”

我一下子倒在父亲的怀里哭了起来。

到了大姑家，也没住上几日，父亲就急着要走，把大姑气得一个劲地骂父亲。父亲兄弟姐妹八个，父亲老小，大姑比父亲大二十多岁，大姑对父亲如同母亲一般。

大姑拗不过父亲，我和父亲匆忙回到家里，父亲揣着钱星夜兼程，赶到那家当铺。当铺老板还真是一个讲信用的人，没废二话，把羊皮袄还给父亲。打那以后，父亲更加珍惜羊皮袄了，怕羊皮袄被虫子磕坏，特意买了一个樟木箱子存放，每年春、夏、秋，父亲经常把羊皮袄拿到外面去晒，每到冬季，父亲也不经常穿了，除非有什么事情或者过年才穿。

在父亲弥留之际（记得那天天空阴云密布，大雪下了一天一夜，足有一尺深，玻璃上挂满了雪霜），他把我叫到跟前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：“老儿子，爸爸这辈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稀罕物，这件羊皮袄是你爷爷留给我的，我已经快不行了，把羊皮袄送给你，希望你好好珍藏它。”我抱着父亲，痛哭流涕……

在父亲离开我的四十多年里，每年的春节，我都要穿上羊皮袄，以示对父亲的怀念。每当穿上羊皮袄，我仿佛觉得父亲仍然在身边。尽管家里人都对我穿羊皮袄嗤之以鼻，可我却不以为然。虽然羊皮袄不贵重，可一件老物件的传承是对先辈们最好的缅怀和尊重！

作 者 简 介

赵畅，笔名：秋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