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丹枫】伤（小说）

一

高三那年，丁一鸣不可遏止地爱上了同班同学刘媛媛。

丁一鸣是班里的尖子生，虽然不见得回回考第一，但他的成绩很稳定，每次考试名次都保持在班级前五名。他所在的班级是理科，丁一鸣的数理化成绩很棒的。他们班并没有那种实力超乎众人的同学，算轮流坐庄。丁一鸣高二升高三的时候在班里总分第四，按照班主任的说法，他的这个成绩保持到高中毕业，应该能上山东工业大学这类的一类院校。

丁一鸣是那种很“闷”的男人。他是农村人，家里有两个姐姐，因此从小就有点娇生惯养，不过在乡下所谓的“娇生惯养”也不过就是多吃俩鸡蛋的待遇。家里本来就不富裕，每年暑假他算是半个劳动力，不过父母对他的高看一眼，和从小一直学习就不错，很受老师喜欢这一点，养成了他稍显自我的心态。整个班级里他没有什么朋友，另外他也不住学生宿舍，大姐姐夫在县工具厂上班，因此给他找了一间白天是办公室，晚上可以睡觉的房子，也许这种环境更加造就了他的孤独，在班里他是那种很孤傲的存在。

刘媛媛是高二文理分班后才到的他所在的班级。这个女孩是县城人，父母都在医疗器材公司上班，相对而言家庭条件优厚许多。刘媛媛有亲戚在大城市，因此经常穿一些相对而言很时髦的衣服，再加上清秀的外表和亭亭玉立的身段，在班里是很多同学的偶像。其实不单是丁一鸣，据说学生宿舍的那帮狼们给班里女生打分，刘媛媛算是第二，仅次于班花尚卫萍。可是尚同学学习太好，对班里同学都是不假于颜色，反倒是小巧玲珑、善解人意的刘媛媛成了大家仰慕的对象。

刘媛媛学习并不好，尤其是她的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。刘媛媛好像是总长不大的孩子，有点情绪化，每次考完试几乎都要大哭一场，但平时则是笑语盈盈的招人喜爱。

丁一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刘媛媛，也许是有一天早晨他骑自行车来上学，看到了正在校园里的槐树下嗅闻花香的刘媛媛，那闭着眼睛陶醉的萌萌的样子一下子征服了丁一鸣的心。

二

说来也巧，高三开学的时候班级调整位子，刘媛媛坐到了丁一鸣身后。班级对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几位大神是很看重的，虽然丁一鸣个子比刘媛媛要高，但仍是优先照顾他选靠近黑板便于老师监督的位子。

也许从那一刻开始，丁一鸣原来被压在内心的想法不可抑制地萌动了。他觉得这是天意，不都是说爱有天意吗？高三相对于高一、高二，男女同学之间交流的多了很多，甚至大家常在一起开几句玩笑，当然都是那种很健康的笑话，没有人敢把男女之间的事情随便乱说的。

刘媛媛是个很纯洁的女孩子，她坐在丁一鸣后边，遇到难题就用手捅捅前边的那个人：“老丁，给我讲讲这道题！”丁一鸣遇到这种情况就两眼放光，浑身激动，但他掩饰得很好。丁一鸣很认真地给刘媛媛分析难题，不过他也发现刘媛媛的基础知识太差，很简单的定律都常弄混，但这有什么关系呢？他只需要和媛媛接近就行。

刘媛媛也发觉了丁一鸣的可贵，班里评价丁同学天马行空、独来独往，谁知道他居然这么好说话，而且非常细心，听他讲题目比老师说的还要透彻。也许这种信赖慢慢在她心头发酵，“老丁”的称呼也慢慢变成了“丁哥”，甚至有时会称呼“丁老师”这种戏虐的话。有一次她从家里给丁一鸣带过来俩大橘子表示感谢，她不知道，为这俩橘子，丁一鸣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，高智商的丁同学误以为这是一种爱意的表达。

青春期的男孩子是很自我的，丁一鸣开始有点走火入魔，甚至把一些很正常的交往也当作刘媛媛的暗示，似乎她的一颦一笑都在向他招手，他的想象中，刘媛媛正含情脉脉地等着他表白。高三里老师对于早恋是绝对制止的，每次班会总是别有用心地暗示大家：要把一些不健康的想法从心里抹掉，要珍惜学生时代最关键的时刻等等，殊不知这些事情反而加深了同学之间的神秘感，班里已经有两三对的孩子在谈恋爱。丁一鸣听说班里也有对刘媛媛虎视眈眈的，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。

三

丁一鸣写的那封情书很纯情，也很有文采，他的语文成绩本来就不错，作文更是常被老师当作范文给同学读，因此这种凝聚感情的东西对他来说并不犯难。他写了足足有三页纸，写好之后却又很犹豫，不知道该不该做这件事情，以至于揣在兜里足足放了两周的时间，才趁着一个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递给了刘媛媛。

刘媛媛吓了一跳，从丁一鸣伸出手来把信放到她手里的时候，她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，这已不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了。看似简简单单的女孩其实并不像她的外表那般单纯，几乎从高一开始她就常收到匿名或者署名的情书，但媛媛一直都不屑回应的。如果说她心里有那种朦胧的感情，有喜欢的某个男孩，但很不幸，这个男孩并不是丁一鸣。

丁一鸣很想当然地以为刘媛媛会很激动，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他回复，他甚至想俩人可以有一次约会，在明朗的月光里，或者在雪花纷飞的北湖边，刘媛媛就像小说中描写的女主人公那样温柔地倚在他的怀里，再往深处想就有点黄色了——对，可以接吻！想到这里丁一鸣禁不住浑身燥热，这个年龄的少年已经有了性意识，他总在梦里把刘……

刘媛媛没有任何反应，当然这样说也是不对的，她的反应就是不再问丁一鸣题目，自习课上总是闷闷地坐在那里。高三本来就是鬼哭狼嚎的阶段，没有多少人注意她，就连丁一鸣也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害羞，甚至很高调地在思考，就像书上描写的那样，女孩为了纯洁的爱情，为了不让男孩受到影响，默默地把这份爱埋在心里。他有点为自己的想法感动，常常有意无意扭过头看刘媛媛。每当这个时候，媛媛都是很严肃的样子。直到有一天，班级根据考试成绩又调整了位子，丁一鸣和原来差不多，刘媛媛则被往后调了好几桌，她已经成了老师眼里无可挽救的那一类了。

四

一两个月就如此这般地过去了，距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，丁一鸣的情书就像一叶飘零的小舟，似乎都被双方忘却了一样。虽然丁一鸣每次到教室，第一眼都是无意识的看看刘媛媛的座位，而刘媛媛见到他也都是很有礼貌地笑笑，但俩人还是只限于同学的关系。丁一鸣下定决心要考上大学，那个时候老师就不会再干涉恋爱的事情了。刘媛媛虽然是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，但她仍有意识地躲着丁一鸣，俩个人没有故事。

就在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，突然班里爆发了一则新闻——刘媛媛恋爱了，和她的一位高一文科班同学！两个人看电影的时候被刘媛媛的父亲碰个正着，当场就一脚把那个男生踢进了医院，这个事情闹得有点儿大，俩个家庭都差点动手，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学校被传得沸沸扬扬。

而刘媛媛一如既往地上课，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难堪的，但是这则新闻对班里同学的打击却是翻天覆地一般。学生宿舍里好几个男同学掩面痛哭，说刘媛媛被人渣骗了。很快大家就查到了那个文科班男生的资料，那厮除了一张好面皮外一无所长，已经和班里至少三四个女同学传出过绯闻，曾有人亲眼看见他带着某个女同学在学校旁边的烈士陵园里接吻。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，在一些很不负责任的同学口里越传越滥，甚至那些“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”的人还传出刘媛媛是和这个男生在床上被她父亲发现的，因此才揍得很厉害。

这件事情对丁一鸣的伤害是不言而喻的，越是内向孤傲的性格越不容易走出这种心灵的挫折。他想不出看上去清纯美丽的女孩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？最让他不可容忍的就是在这件事爆发之前，他还陷在和刘媛媛的鸳鸯梦里。丁一鸣走不出这个坑，他开始天天失眠，天天闭上眼睛就是刘媛媛和那个人渣的身影。

丁一鸣彻底崩溃了，他发现自己的人生没有了目标，原来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大学梦和对刘媛媛的爱情绑定在了一起，可是现在，摧枯拉朽一般，大学梦随着爱情梦的破灭而破灭了。人最怕的不是没有未来，而是怕没有希望，他想象中的幸福都化作了泡影，他甚至不敢再回到教室，不敢面对刘媛媛那看似无辜的脸。号称世界上最美花朵的爱情成了一枚致命的红罂粟。

有几天丁一鸣都不去学校了，模拟考试也不参加，白天拿着课本找一个地方，一坐就是一天，不吃饭也没有食欲，甚至冷热寒暑都不知道，晚上则是回到他那个很小的蜗居宿舍，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，睡不着也没有困意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，丁一鸣似乎已经走进了死胡同。

五

这一天是个周日，当然高三的学生是没有周末的，丁一鸣上学路上巧遇了自己的初中女同学李艺花。李艺花初中毕业后去了卫校，现在在县城医院做护士。本来在初中时俩人基本就没说过话，但现在见了却似老友重逢一般。俩人先是在路边说了一会儿话，后来越聊发现越亲近，干脆推着自行车去到医院李艺花的宿舍坐了一会儿。

丁一鸣和李艺花主要聊的就是自己的失眠。以前他根本没这个毛病，自从刘媛媛的事情一出他就好像再也没睡过完整的觉，即使睡也是迷迷糊糊的似睡非醒。李艺花在卫校学的护理，对此倒是有一定的经验，另外她说也有办法能搞到安眠药。当然对丁一鸣来说，这是他心里受伤之后无形之中产生的一种依托感，似乎只有女人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。

这一次见面在双方心里就都留下了某种不可说的东西，对丁一鸣是寻找一个支点，对李艺花则是盼望的爱情。

说来也奇怪，县一中和县医院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，二人很少遇到，但这次以后，几乎每天晚上或者早晨，他俩总有那么一次机缘巧合地碰在一起。李艺花家在镇上，她一个人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，从前几乎都是下了夜班之后没法回家才偶尔住一次，后来遇到了丁一鸣，她就很少回家了。

丁一鸣后来又去过几次李艺花的宿舍，终于在一个雨夜他俩在一起了，也许那个时候丁一鸣心里想的仍然是刘媛媛，而不是李艺花，但李艺花显然很认真地对待了这份感情。

男女之间如果有感情，得到只是开始，但如果没有感情，得到则是分手的开始。丁一鸣在班级里并不怎么忌讳自己早恋的事实，甚至有一次李艺花去给他送东西，他故意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亲了李艺花一口，那种带点宣扬的快感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，他想刘媛媛看到会不会伤心？会不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？同时也在向一些说他暗恋刘媛媛的人表明态度：我有自己的爱人。也许在他心里，李艺花只是一个工具，从来不是什么爱人。

六

再后来就是高考！

丁一鸣发挥得很不好，不过好在他的底子不薄，高考成绩公布时他在班里考了第十名，勉勉强强去了一所中专，哈尔滨的一所金融中专，这已经算是烧高香了。如果高考不是七月份，而是再往后顺延一个月，估计他就要名落孙山了。刘媛媛不出所料的没考上，但她并不在乎，城里人等着招工就可以，她的那个小男朋友也没考上学，不过后来二人也没再继续那场恋爱。

反倒是丁一鸣和李艺花二人的恋爱修成了正果。高考后丁一鸣家人就上门求亲，两年后丁一鸣分配到了县里的一所银行工作，不久二人就举行了婚礼。

婚礼上的主持人是个很能煽情的家伙，他一定要俩人说一下恋爱过程，说一下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，是不是从第一次遇到就一眼千年？李艺花自然含羞说是丁一鸣追求的自己，说那一次的偶然相逢，但丁一鸣被问“为什么看上妻子的时候”，他只说了一个字：“伤！”

没有人能懂这个字的意思。丁一鸣看了一眼婚礼上他的高中同学那边，刘媛媛正笑语盈盈地给他们鼓掌，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痛楚：有些爱注定只能成为伤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