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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年】夜宴(短篇小说)

时间:2022-04-30   浏览:16次

城北一闲汉,复姓西风,单名一个河字。西风河身长四尺有余,淡眉细眼,脸上的肥肉把鼻子挤得和脸颊一样平,厚实的胸膛狠捣两拳也触不到骨头。买裤时更是愁煞了人,裤肥适度却显太长,长短适宜又绷不下腿肉,无奈穿裤时要卷几道,活脱脱像一个要下地干活的老农。此君吃喝嫖赌、吹牛撒谎无一不精。西风河读过十几年书,书虽然读得乱七八槽,却常以文人自居,偶遇文化人也能“之乎者也”一番。别看他文化不高,但嘴皮利索,常人四五不及其一,能把方的说成圆的,白的说成黑的,居然脸不变色气不短。这泼皮一般的人物,也交得一帮酒肉朋友,隔三差五也能混到顿把吃喝。常言道“人越混越懒,嘴越吃越馋”,这西风河馋上了瘾,闲居在家,平时做饭比一般人家要晚做个把小时,不为别的,只在等人喊吃喝,万一早早吃过,若有人喊吃喝,岂不可惜。

寒天日短,没到六点,天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锅,西风河的手机还没半点动静。“唉,这般黑寂的夜居然没人喊吃喝,辜负了这堆无比的漆黑。”他长叹一声。没指望了,西风河只好兴锅弄灶,准备烧碗面条喝喝。水刚开,忽然手机响起:“老西,我是老田啊。没吃饭吧,我来了两个朋友,你过来陪陪,在‘牛郎织女’饭店,‘77双飞’包间。”听有人喊吃,西风河激动得眼冒精光,却文屁冲天地拿捏一番。放下电话,西风河拖着破旧的自行车忙不迭地赶去酒店。气喘吁吁到了饭店门口才发现,刚才出来急,脚上居然还套着一双下午跑步时的破运动鞋,铜钱般大小的洞口,隐隐地能看到里面发了黑的白袜。回去换鞋,来回得半小时。吃饭混张嘴,管他奶奶个球。

忐忑入店,店里不好气派。只见大厅的顶上装饰着一条天河,天河两边金碧辉煌,天河中间的彩桥更是绚丽夺目;厅的正面有幅牛郎展翅飞天,织女张臂相迎三米见方的大理石雕刻画,这画雕得栩栩如生,大有呼之欲出之感;厅的左侧站着一排穿着红色旗袍,满脸春色的年轻女子。女子旗袍的口开得很深,举手抬足,不经意地露出肉色内裤的边缘来,西风河脸不由得一阵燥热;厅右侧考究的墙上,挂着许多走着不同时间精致的钟。灯光柔和,美女眩目,让西风河气喘的有些急促。穷人硬,有时仅硬在嘴上,真正到了富丽堂皇的地方,骨子里的卑微虚弱就闪现出来了。踩在软软的地毯上,西风河心里开始有点怯怯的。不由引导带路,偷偷瞄着房牌,摸进了‘77双飞’包间。老田脸堆笑地坐在主人席上,主宾位坐着五十开外小老头,头顶像被狗熊舔透了似的,头侧的几撮长发可怜而顽强地巴在如婴儿屁蛋的谢顶上。紧挨着小老头是位二十露点头年轻女子,是顶着姑娘名的姑娘,还是小媳妇,西风河就弄不清。这小丫头俊得跟这小老头脑门一样绝,水汪汪的大眼,比葱白还细嫩脸……西风河狠狠地把要流出的口水咽了回去。我来介绍一下,“这位是四海房产老总,有上亿资产杨总,杨大拿。”老田左手捺着衣摆,右掌指着美女,“这位是茵海文化公司的经理杨意小姐,大号杨八妹。”老田一脸谦卑地介绍着。“真的,是我的小老妹,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,但比亲兄妹还亲。”杨大拿插话道。“这位是我的好朋友,老西,业余作家,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不少文章。”老田瞒天过海地介绍着,“大家有缘相识,感谢各位光临,来,第一杯干了。”众人一脸谦和地喝下第一杯酒。三杯过后,西风河站了起来,知道老田酒量小,叫他来就是来陪酒:“来,今天非常有幸认识杨总、杨美女,我敬兄妹……”西风河话没说完,杨大拿道:“我打的过来,敬文化人的,”说罢杨大拿离席过来,西风河忙离座迎上。两人杯没碰上,杨大拿的眼直楞楞地停在西风河鞋上的破窟洞眼上,眼角露出半丝惊讶,半丝蔑视,到底是老江糊,杨大拿不一会便佯装笑脸爽快地把酒喝了。

话说这西风河,进饭店时就为这双破鞋纠结半天,没想藏掖半天,还没躲过杨大拿这双“贼眼”,更何况还有美女在旁,心里跟让人抽耳光一样难受,西风河恨不得水泥地里能裂出条缝来好塞进这双破鞋。奶奶个熊,杨大拿你钱再多,我不会跟你借一分,当然跟你借,你也未必给;杨大妺,你再漂亮,我也不会打你主意,当然打你主意也打不到,说不定啥也没捞到,还要挨警告。想着,想着,连请他吃饭的老田也恨起来。以为平时兄弟长兄弟短,遇到啥事求你,还不照样一二三四走程序,该花的钱一分也不会少,还不是哼哼哈哈跟陌生人一个鸟样!喝顿酒,我西风河就念你情啊。“有仇不报非君子”,嘴巴就是利刃,酒杯就是炮膛,白酒就是炮弹,我也得让你们难受难受。想到这,西风河心里难受劲消了一大半,稳当当坐下,小杯换大杯,把前来倒酒的小姐支开,自己给自己筛了满满一杯酒。走到大拿面前,此时的老西就像失过一次身的女人,什么都敢霍得出去,压根就不在意自己这双破鞋。“我无比敬重的杨总,刚才你是‘打的’过来的,我是开着破电动车过来的,对你崇敬之心远比‘打的’强百倍,你刚才说我是文化人,我哪能承受得起,我只不过识几字而已,跟文化沾不到半点边。话说回来,真的文化人,又有几个能过得像你这般风生水起。李白、杜甫、李清照、曹雪芹、朱自清、张爱玲、老舍、巴尔扎克,果戈里,还不饿晕的饿晕,孤独的孤独,上当的上当,投河的投河,发疯的发疯。这文人啊,最大的通病就在于总以为自己比谁都聪明,都能看透世界上的万事万物。其实,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理不清,身边的人都看不透,只是会码几个字而已。你们有钱,这不假,想想又有什么意思呢?银行存款节节攀升,荷尔蒙指数天天下降,自己不行了,美女再多管个屁用啊!人活一安康,你说是不是,你若觉得我话有意思,酒喝了,我先干为敬。”说罢,二两一杯的酒,一仰粗脖一滴不剩。眉头一皱,嘴巴“巴叽”地咂了一下,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磕。酒杯微晃,磕声清晰,喝酒,让这个穿破鞋的男人找回了不少自信。

“我开车不能多喝酒,大老远的,吃完饭,三百多里地还得往回赶,我以茶代酒,”

“你大老远过来一杯酒不让敬,是不是嫌老田招待不周,要么就是我这个陪客让你寒碜。小县城不大,你喝多了就住下,小城能留得你过夜,是这个小城天大的荣幸。”

杨大拿一脸艰难地把酒喝下了。西风河半斤酒下肚,便觉得天老大,地老二,他就是老三,半点顾忌也没有了。又倒了一杯酒:“站着喝不算,大伙就坐着喝,这杯酒我敬兄妹两个,大哥英雄,小妹美女,而且是一位文化美女,英雄美女,美女英雄,一杯敬为敬酒,两杯敬为敬心,来!一起喝个双杯,敬你们兄妹同心,我先干为敬。”杯底朝天,西风河又来个一滴不剩。

“我实在不能喝酒,要么我叫八妹陪你喝,你喝多少,她喝多少。我这小妹喝酒仗义得很。”大拿一脸无奈地辩解着。仗义,狗屁仗义!还不如说作风不好人品好,仗义!这还差不多。西风河借吐烟蒂,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中吐沫。叫我跟女的喝酒,来蒙我,省省油吧!别看我西风河破鞋裹脚,乱衣缠身。这一年到头,大小酒场也经历无数。若这点道道都看不出,这酒不白倒狗肚里去了。要说这个女人啊,不要看她长得跟娇柳弱荷似的,平时娇滴滴,可一上起劲来,干啥事都是不要命的主。只要喝得下三两,还能上厕所,喝酒跟跟水似,放翻几个五大三粗跟搁在那似的,我才不上这个鬼当哩。

“反正我已经喝下了,你们看得起我,抬起高贵的手,动动无比高贵的唇,我就受宠若惊了,其实我又哪能喝酒啊,喝感情酒哪能掏出点健康来。我敢保证你把今杯喝了,不耽误你们今晚的任何事。”

“老西啊,酒款款喝,这样喝大家都架不住。吃饭聊天为主,喝酒稳中有各随其便。”老田打着圆场。

“老田啊,我不得不说你几句,这么金贵的客人来了,你不陪喝酒也就算了,我冲锋陷阵,你却在这拉后腿,你对哪头都不够交待,你看你这东道主做的。若真的不能喝酒我也不压酒,就如一个没读好书的学生,考试时偷看我也同情,关键是能喝不喝,这不让人家笑话我们港城人待客不诚,回去还不让杨总笑话我们。”

“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,大哥不胜酒力,小妹我代劳了,”杨八妹端起酒杯,一口一杯,来了两个“杯底朝天”。

“杨经理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,杨总我——我真的无限佩服你,”老田大拇指对着八妹,头冲着大拿,连点头边说道。老田酒没喝多少,听得出这马屁是出自肺腑拍的。

“人生有此红颜,夫复何求,除了感动,还是感动;除了羡慕,还是羡慕,同是快半百的爷们,混的差距咋就这么大的呢?”西风河觉得自己做得是有些过了,努力地挤出一点幽默来。

酒过几巡,大家头里肚里都有些酒意,彼此的轻视也罢,报复也罢,现在心里都平和了许多,杨大拿和西风河更是装出一付相见恨晚的样子。

“西风大哥,听你一席话,说胜读十年书,那自然是水话,咱喝酒不讲水话,但小女子真的佩服你的学识和酒量,我诚心诚意的敬你这碗酒,总不能,理,让你一人说完,酒,让你一人敬完,我不敬酒让人觉得我不懂一点礼数,来潇洒走一回。”秀发一甩,樱嘴一抿,不动声色地把二两酒喝了。不好,箭没把人射疼,报仇的就来了,谁让自己开始不依不饶的,都怪这张臭嘴。再说自己的酒量是“半斤不醉,八两不倒,一斤不死。”已经六两多下肚了,离自己倒下不远了。“八妹说得好,人生能有几会倒,在美女前献丑也不算什么。”西风河又扎扎实实地灌下一大杯。这样不行,这样下去非醉了爬了不可,得找个法了,半醉的西风河寻思着。

真巧,大拿的手机响了:“不好意思,我出去接个电话,单位来业务了,你们喝着聊着。”说罢,大拿出门接电话了。“都快九点了,还有业务,是大客户半夜买房,还是国税局来查账。”西风河嘟嚷道,“八妹啊,这年月,女人心中的大哥只有一个,只要相信大哥,连心都愿巴给大哥啃,不知道的,还以为小妹看上大哥的钱,其实,有时向大哥开口,并不是要钱,而是看看自己在大哥心里的位置。你知道不知道你大哥心中究竟有几个好妹妹。说不定三个手机六张卡,还有电话来吵架。实际点,该拿的就得拿,等大哥热乎劲没过去,后悔也没用了。”一番话说的八妹殷红的脸颊略显得一点尴尬,闷不叽,杨八妹自己喝了大半杯。

过了二十多分钟,杨大拿一脸歉意地走了进来:“这男人啊,干点事,赚点钱可真不易,这不,吃顿饭都不安生。”

“西风老弟,我在门外看到你八妹热呼呼地说点啥拉,”

“啥事也没说,我跟八妹要手机号哩。”

“你就把短号给西风大哥吧。”

“给我短号有什么用,又不在同一地区。”

“我们平时都用短号,长号还真的记不清了。”

“这话假了吧,哪天你把手机丢了,你到电话亭包准一字不错地给八妹打电话了,我是诈诈你的,这么紧张干吗?八妹眼里只有你,我要八妹的电话啥用,真是的。”

“天不早,杨总我看大家酒喝的也差不多来,建议吃饭,主食是常来常往的面条,还是粒粒见真情的米饭。”老田插话道。

大家推辞一番,没有再要主食,客气一番离席。彼此又是握手,又道珍重,大家借着酒意难舍难分地虚伪着。一大出大门,杨家兄妹直奔汽车而去。

“喝那么多酒,开车不会有事吧。”西风河不无担心地说道。

“你看你,喝起酒来一套一套的,咋这点事都不明白,你以为他们今天会回家啊。”黑暗里,老田露出不易被人觉察的诡异一笑。

西风河拖着破旧的自行车,一步三晃地回家了,虽然喝酒吹牛都没有落半点下风,但不知为啥,他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。没走半里路,感觉后背寒寒的,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,这大概就是“酒后寒”吧,一种孤独,从过的孤独感深深地刺痛着西风河的醉心,四九心凛冽的风一股脑钻进他破鞋的窟洞,西风河感觉脚指有些麻疼,下意识地把脚指尖往鞋后缩了缩。

“牛郎织女”招牌上霓虹在漆黑的夜里孤独地摇曳着,西风河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,夜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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