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江南小说】剪

汪裁缝的手艺在附近一带乡村很有名，所以一年到头忙着给人做门工，很少串街走店。

但汪裁缝消息并不闭塞。听说镇街上新近成立了一家新潮时装厂，汪裁缝决定去开开眼界，顺便去买一把新剪子。

这镇子原来只有一条鸡肠般的小街，几年功夫竟又长出了一条新街。新街多为饭馆酒楼商店，还有所谓的舞厅“卡拉OK”，装一街肚子虚弱的繁华与热闹。汪裁缝从老街转到新街。却没有找到那家时装厂。于是就先买了剪子。这剪子很新潮很漂亮。只是价钱是一般剪子的四、五倍。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。他提着那把亮光闪闪的新剪子信步走到一家酒楼门前。这酒楼显然开张不久，门面豪华，酒菜的香味，对汪裁缝产生一种极强的诱惑。但是看看门头上那硕大的金字招牌，望望门里那花花绿绿的内容，他把伸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。

就在这时候，来了一伙人。这伙人前呼后拥地往门里钻。面门而立的汪裁缝只好把身子这边歪一下那边摆一下给他们让路。突然，有人说：“看什么呢？开饭了啊！”汪裁缝自然以为是跟别人说的，没有理会，只是把身子歪了一下。这时竟有人推了推他：“开饭了，快请快请！”

汪裁缝莫名其妙地车过脸去，却见一个威威武武的胖子向他点点头笑了笑走过去。那推他的人便又推了他一下。他就象在梦中一般被拉扯着进了门。进门以后他突然觉得那威威武武的胖子很面熟。但又一时想不想在什么地方见过。于是他就在大脑里翻江倒海，最后终于想起来了。

那是有一次，他带着徒弟去人家做门工，碰上一辆小汽车陷在大路当中一个泥坑里，见他走近了，司机就从车里钻出来，求他和徒弟帮忙推一下车。当他和徒弟出一身热汗帮忙把车推出泥坑时，才发现车里还坐着个人，那人就是这威威武武的胖子……于是汪裁缝觉得自己被推进酒楼合情合理，于是他就很自然地跟着大家上楼。可就在进入雅座，看见一桌桌摆好的酒菜时，他又看见了那个小车司机。可那司机看见他却像不认识一般。他不由得畏缩起来。心想胖子都认得出我，你这年轻小伙子怎么不认得呢？

就在汪裁缝畏缩之时，他又猛然发现那司机和旁边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把亮光闪闪的剪子。那剪子跟他汪裁缝手里的一模一样，显然是同一家店里买来的。因此汪裁缝大惑不解。难道他们也都是做裁缝的？

汪裁缝提起手上的剪子看了看，便糊里糊涂地落座。那小车司机不知什么时候插到他身边，一屁股撂上椅子，接着扬了扬手中的剪子，对汪裁缝说：“你们剪那么一个大彩，就发这么一把剪子？”刚才叫汪裁缝“快请快请”的那人就说：“你吴师傅急什么呢？还怕吃过饭没有东西发么？”那司机就朝汪裁缝笑笑说：“你看我们也真糊涂，还把剪子捏在手里当宝贝呢！”然后就把剪子塞到椅子底下。汪裁缝也觉得在酒桌上拿把剪子很荒唐，但他舍不得放到地上，便悄悄塞到屁股底下坐着。同时，望望隔桌那胖子。那胖子也望了他一眼，便又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。他马上悟到，这满屋子人，决没有谁认得他汪裁缝，只因为这把剪子，就都把自己当成了同志。想到这儿，汪裁缝如坐针毡，心也惶惶，神也惶惶。

这时开席了。古井贡酒斟满了一杯杯，一双双筷子镇定自若地伸出来，一张张嘴残酷地张合，汪裁缝突然感到无比心慌，进而无比恐惧。因为他眼前那一双双筷子、一张张大嘴幻化出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大剪，正慢慢剪着一种叫人无比心痛的东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