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江南】我想和你在一起（小说）

一颗流星划过夜空，他和她各许了一个愿望。他问她，“你许了什么愿望？”他说话时向她靠近些许，两件校服的袖子互相碰到。她笑着回他，“傻瓜，说出来就不灵了。”她嘴上这么说，其实心里也好奇。第二天上学的路上，她装糊涂问他，“你昨晚许了什么愿望？”他挠一挠头，有点为难的样子，“你都说了，说出来就不灵啦。”她哼一声，生气了，立马和他保持距离。他看着她生气的样子，又挠一挠头，但始终没有勇气道出自己所许的愿望——我想和你在一起。

他和她自小生活在老城区，两家挨得很近，他父亲是踏车工，母亲是菜贩子，她母亲已故，父亲以经商为生，两人从小相识，一起踏进校门，结伴上学结伴放学，他很照顾她，她也喜欢和他玩，两小无猜，直至上到中学，随着身体发育，各自心理上才渐渐有了一些变化，互相倾慕对方。

自从那晚许愿之后，他便下定决心做两件事，第一件事是对她好，第二件事他想两个人在一起后再继续做，就是对她更好。然而她，自从那晚许愿之后，她给他的笑容更甜了，只是他这个笨中之笨的接收站，过了许久才翻译出那是她向他传达爱意的信号。

她生日那天，他终于鼓起勇气，在午间的校园广播上点了一首Beyond的《喜欢你》送给她，她听到歌名一下子就懂了。她听着歌，脑子想着他，心里萌生一种感觉，那种感觉在体内渐渐产生糖分，心窝里甜甜的。

下午放学后，他和她骑自行车来到老城外的河边，河水静静地流淌，天空时常有鸟儿群飞而过。

“点歌没新意哦。”她说。

他笑了笑，从车篮取出一个音乐盒送给她。

她打开音乐盒，听着悦耳的乐声，继续向他提问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的问题，“那晚你许了什么愿望？”

他看着她，认真地说，“那晚我许的愿望是，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“在一起多久？”她问他。

“两只哈巴狗，很久很久。”他用粤语说了句俏皮话回应她。

她看着他那张怎么看也看不厌的脸，笑了。

夕阳洒落两人身上，映出一幅青春的美画。

高一下学期，她家搬家了，由老城区搬去新城区，入住新家的第一天，父亲便告诫她，少和他来往。原本她还想带他来参观新家，顺便让他熟悉来自家的路，好让他周末过来找自己玩，现在好了，想法一下子被父亲灭掉了。她顿时觉得父亲变了，有了钱就看不起老城的人。

此后，她上学放学开始有专人接送，学校外的时间被父亲约束起来，这样一来，与他相处的时间只剩下校内的时间了。她心里不解，觉得父亲的做法是无理取闹，渐渐生起恨意。她不知自己是不是疯了，竟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去恨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，或许这就是爱情所谓的副作用吧。

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他注意到她的脸上时常挂着忧伤。他问她怎么啦？她如实道出父亲的告诫。他听后哦了一声。她感觉他的这一声哦，好像把全世界的悲伤都表达了出来。

高考前，他问父母有没有钱供自己读大学。父亲坐在门槛没有说话，眼睛一直盯着自家的地板，母亲默默地走回房间，轻轻关上门。他知道自家的地板不会生出金子，也知道母亲回房不是为了拿钱。他没有难过，没有叹气，在父母面前。

他放弃了高考，而她，则考上了省城的大学。他为了能和她在一起，她在省城上大学之时，他也来到省城打工，找了一份做苦力的工作。

她读大学期间，有一回手提电脑坏了，叫他拿去外面修。以往他每次来学校见她，来之前总是先换回干净的衣服。这一次他担心她的手提电脑急着要用，衣服来不及换就到学校取电脑，那时正巧给她一个女同学看见了。

女同学问，“妞，那个脏兮兮的家伙是你什么人？”

自从上了大学，她越来越懂得打扮，追求者络绎不绝，但她均以微笑拒绝。

她说，“他是我男朋友。”

女同学惊愕不已。

她不介意同学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男朋友，自听到“我想和你在一起”那天起，她已做好和他挨穷受苦的准备。

周末空闲的时候，她会外出找他。

在一个浪漫之夜，两人发生了关系，然而那一夜，仅有一问一答。

“亲爱的，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？”

“傻瓜，当然会啦。”

大学那几年，她和他有来往她父亲是知道的，由于忙着生意上的事，没有过多管制她。直到大学毕业，她父亲才定下计划，以开公司为由让她回来帮忙，一方面让她走上自己铺好的路，一方面分离她和他。她回来帮父亲之时，他为了能和她在一起也回到本市，找了一份送餐的工作。

她打理公司的前一段时间还不知道父亲的用意，后来知道了，她和父亲大吵一场，她没有再回公司上班，但也出不了门，她被父亲禁锢在家。那段时间，他父亲也碰上事儿，脚踏车不小心撞倒一位老人，现正为庞大的医药费发愁。她谅解他没来看自己，其实，她更希望父亲也谅解她，谅解她的爱情。

正当他四处凑钱无果的时候，老屋的大门被敲响，来者是一个中年人。他认识这个中年人已有二十多年，对方一直不看好他，对他总有偏见，但他还是开门让对方进来。也正当她欲要反抗无理的父亲时，父亲气喘吁吁冲进房来，一手抓住她往外跑，把她带到一家餐厅。

餐厅里，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孩正在用餐，她和父亲站在餐厅外面，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看到了这一幕。

“早说那小子不行，你看，我叫人跟踪他好几天了。”父亲拿出一叠照片，递给她看。

她急切接过父亲手中的照片，一看，全是他与那个漂亮女孩的亲密照，每看一张，心就痛一下，看着看着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，伴随照片坠落的还有脱眶而出的眼泪，只是，没有人注意是眼泪最先落到地上。

“爸，我的心……好痛……”她感觉身体钻进了一条虫子，正一口一口蚕食自己的心脏……

父亲把身体靠过去，她依偎在父亲的怀里，她终于懂了，懂了父爱，更懂了承诺，所谓的承诺一旦说出口只存在空气里，没有真心的保护，根本经不起风儿轻轻一吹。

当晚，她还是忍不住给他打电话，但是没有人接听。她接着又发短信过去问他：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？”依旧没有回复。她怒砸了他送给自己的音乐盒，然后躲进被窝啜泣，那时的分分秒秒倍感难受，心里希望眼前立马出现一个脑科医生，把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切除，包括他的样子。

悲伤的时间虽然难过，但她还是挺过来了。一个月后她重新回到工作上，她父亲见她已走出失恋的暗区，便为她牵起红线，给她介绍本市一富商之子。她与富商之子情投意合，三个月后传出了婚讯。

她大婚那天，他请假在家休息，从早上到晚上粒米未沾。他躺在床上，静静地想着她。父亲进来劝他进食，他看着父亲的面容，想起了那个中年人。中年人给他一笔钱，让他和她分手，他想了很久，最后答应了。他得到一笔钱解决了父亲的事，却失去了她——一个无时无刻都深爱着的女孩。

她已为人妻，他亦到适婚年龄，有媒婆曾给他介绍对象，但都被他拒绝了。父母问他原因，他回答已有心上人。他虽然这么说，父母却未见他带过女孩回家。父母问他心上人是谁，他答是她，永远是她。

一次同学聚会，班长给他和她都打了电话，结果那天晚上只有他来了，她没有来。聚会期间，班长接到她打来的电话，说有事来不了。当时聚会上太吵，班长要打开手机的扬声器才能听见她说话，他也因此听到了她的声音。他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，脑海瞬间翻腾起来，与她相关的记忆一幕幕浮现眼前，越甜蜜的画面越伤心，渐渐眼睛又红了。

聚会结束后，他独自来到那晚许愿的地方。突然，一束烟花冲上天空，绽放后又如流星般坠落，他忽然想起那晚许愿的情景，马上对着夜空大喊，“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他知道她听不到，心里只想在熟悉的地方说一句熟悉的话，让熟悉的感觉回来。

她初嫁入豪门时夫君对她很好，但当她怀孕之后夫君对她慢慢又冷淡下来。她察觉到异样，开始暗地里调查，结果发现夫君背着自己在外面找小三。她心痛极了，想不到夫君竟然和他一样。她质疑父亲为自己牵红线的目的，也许最终与利益挂钩。她想了很久，慢慢把心痛化成愤怒，当夫君带小三去酒店开房的时候，她尾随大闹酒店。

那天，她因打闹流产了。

在往后的日子里，她与夫君形同陌路，各自有各自的生活。她开始喝酒，学会泡吧，渐渐爱上了夜生活……这样的生活竟过了几年。

她，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婚。

离婚后，她得到了一笔可观的钱，决定用这笔钱去环游世界。她回家收拾行装，看到破裂的音乐盒，她想起了他，曾经的伤口又裂开，她拿起音乐盒随手扔落垃圾桶里，悠久，她又捡了起来。或许，有些东西注定扔不掉，因为在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，就已经被扔进了心里。

在环游世界之前，她前往老城区，想再看一看这个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。她提着行李箱来到他家老屋前，看到外墙写着一个黑色的大字——拆。她盯视那个字很久，像在沉思他家拆迁后搬到哪里去，也像在沉思到底是什么“拆”散了我们。

“你找我吗？”就在她沉思的时候，他出现在身后。

她回过头看见了他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
他打开门，请她进屋。互相了解这些年的情况，她得知他未娶，他得知她离婚，各自心里咯噔一下。她走进他的房间，发现整个房间里全是自己的照片，内心的世界突然发生了一场大地震，把曾经的不好通通震个粉碎。

“我可以把行李箱寄存在你这里吗？”她问他。

“为什么？”他反问她。

“因为，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“在一起多久？”

“两只哈巴狗，很久很久。”

他笑了，心中那个熟悉的她回来了，感觉也回来了，真好。

他和她终于又回到了一起。

同年，他和她结为夫妻，她父亲没有反对。她用那笔可观的钱在新城区买一套新房，再接他父母过来一起生活，剩余的钱买了一辆车和开了一间水果档。日子本来过得不错，可惜天意弄人，两年后她身体出现不适，身体状况每日愈下，他陪她去医院检查，却得知身体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，查出时竟已是晚期。她回到家里哭了整夜，悔恨早几年沉醉于夜生活，以致酿成现在的恶果。他没有言语，默默陪伴在身旁，整夜仅仅给她一个肩膀。

她不想在医院里结束生命，想用余下的时光多看一看这个世界，于是决定放弃治疗。她的决定得到了家人和他的支持。同一年的初冬，他陪她去旅游，不幸的是旅游期间她在一个景点倒下，被送到医院抢救。她醒来后，他劝说她接受化疗，她起初不答应，后来在他苦苦劝说之下才点头答应。她是爱美之人，化疗令头发掉光，她让他去买一个假发回来，待他把假发买回来后，她又说想去看雪。那时医生说她快不行了，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。他也就答应她。

他查到一个正在下雪的城市，于是给她办理出院，开车载她去看雪。一路上，他平稳开车，经过数小时的车程，发现她的脸色比上车前苍白了许多，如雪般。进入下雪的城市，车子在一处桥梁停下，下车时她取下棉帽露出假发，他想伸手阻止，却被她无力的手按住了。

他扶着她走到桥上。

“亲爱的……读中学那会……有一次我们对流星许愿……你还记得吗？”她问他。

“当然记得，那次我许愿希望能和你在一起。”他注意到她，已气若游丝。

“我许的愿是……希望能和你……相守到白头。”

他看到雪花飘落在她的假发上，听懂了其中的寓意，也取下自己的棉帽。

她见他懂了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，脸上挂起幸福的笑容。

“傻瓜，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好吗？”他温柔地说道。

“好……你讲吧。”她闭上眼倾听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“从前，有一只漂亮的母蚊子，有一天她的父母被壁虎吃了——傻瓜，你还在听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母蚊子放话，谁能杀死那条壁虎我便嫁他！众公蚊子一听是壁虎，纷纷飞走——傻瓜，你还在听吗？”

这一次，她没有回应。

“傻瓜，你还在听吗？”他重复问道。

她没有再回话，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。

他看了看她，苦笑一下，坚持把故事讲完，“唯独住在她隔壁、默默爱着她的一只公蚊子，他毫不犹豫吸取有毒的草汁飞向壁虎。进入虎口之前，公蚊子回过头来深情地看着母蚊子说，但愿下辈子，还能遇见你。”

他抽出大衣上的长腰带，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，然后服下一包出发前准备好的药粉。

寒风中响起一句话，“不管你去哪里，我想和你在一起，哪怕是天堂。”

雪越下越大，他和她很快双双白头。